美籍华裔麦大志技术间谍案

译者:捷夫

2007年，美籍华裔工程师、时年六十六岁的麦大志 (Chi Mak, 过去曾译为“麦大智”)被控企图将美国军方尖端的潜艇和航空专用推进系统的机密资料出口到中国，并于2008年被定罪。麦大志获刑24年半，迄今为止已经在美国联邦监狱中度过了整整八个春秋。

八年过去了，一些曾经作为机密资讯而不得外传的内幕终于解封。美国“纽约客(New Yorker)”2014年5月16日刊登了署名Yudhijit Bhattacharjee的一篇长篇报道“FBI是怎样粉碎中国间谍网的? (How the FBI Cracked a Chinese Spy Ring?)”，曝光了FBI对麦大志及其涉案亲属的调查手段与细节。看过之后，不少美国读者都说“如同看了一本反间谍小说”。以下便是这篇文章的概要译文。

说到美国当局近年来对中国间谍的围剿，“格里格·程(Greg Chung)间谍案”是一个常被人谈起的话题。程是美国波音公司的工程师，曾在波音美国宇航局(NASA)航天飞机项目中任职。2009年，他因“向中国传递机密资料”的经济间谍罪名而入狱。

FBI之所以能够顺利地破获“格里格·程间谍案”，其实应当归功于美国情报机构之前的另一起重大反间谍调查，那就是著名的“麦大志间谍案”。“麦大志间谍案”的调查和审理是FBI最成功的一次反中国间谍行动，其间对麦大志及其涉案亲属的密集监控长达一年半之久。破获“麦大志间谍案”导致FBI顺藤摸瓜，而“格里格·程间谍案”的破获就是其后续效应之一。因此人们将“麦大志间谍案”称为美国成功反击中国在美间谍活动的一座“里程碑”。

那是2003年的下半年。尽管FBI已经掌握了某些证据证明麦大志涉嫌向中国政府提供机密技术资料，但立即展开调查的风险还是十分明显的。直到那时为止，美国情报机构对中国间谍案的侦破还没有什么成功的记录；况且在三年前，“李文和间谍案”的不了了之，加上对中国间谍活动的渲染容易被一些观察家贴上“种族偏见”的标签，这些都迫使FBI慎之又慎。

不过对麦大志的秘密调查方案最终还是得到了批准。FBI确信麦大志是一名受过中国情报机构训练的特工，计划安插到美国的国防承包公司卧底。1970年代，麦大志从香港移民美国。1988年，他就职于加州安纳海姆“动力钻石(Power Paragon)”公司----一家为美国海军研发动力系统的国防承包商。到秘密调查进行初期为止，他据信已经为中国当局提供了许多重要技术情报。

负责侦察“麦大志间谍案”的FBI主要探员是詹姆斯·盖罗德(James Gaylord)。鉴于案件敏感复杂，他和他的助手必须与美国海军刑事调查局(US Navy Criminal Investigation Service)派来的官员一道工作。

麦大志身材瘦小但精力充沛，那时大约六十四岁。脸上常常带着亚洲人谦逊的微笑，他算是动力钻石公司的一名“模范员工”。每当有人向他请教问题，他都不厌其烦地倾其所知给予协助，体现出对工程专业的热忱。

而就在麦大志每天正常生活和工作的同时，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加州当尼(Downey)的住宅周围已经被人安设了秘密监视摄像机，每天他的进出都受到严密监控。无论他走到那里，身后都有FBI的人尾随，他的家用电话也被监听了。
麦大志于1970年代从香港移民美国，随他一同来美的还有他的太太蕊白卡(Rebecca)。蕊白卡是一个终日闷闷不乐的女人，在定居美国的二十五年里，其糟糕的英语一直没有任何提高。她从不单独外出，最多也就是早晨独自在自家周围散散步。麦大志对美国社会的“融入”仅局限在每天去公司上班。

据FBI设在麦大志家周围的监视录像显示，他们夫妇二人经常坐在院子里谈论中国政治，说毛泽东就像斯大林一样“被历史所误解”。可能是受到毛泽东意识形态的影响，他们的生活异常节俭。FBI的特工发现，每个周六的早晨，在打完网球之后，他们都照例会驾车前往加油站并在那里用抹布和毛巾洗车。然后他们又会去一家五金行，而且总是要在木材部(lumber section)堆积如山的货物后面“消失”一阵，但从来没有看见他们买过任何东西。后来特工们终于发现，原来他们是在享用五金行定点供应的免费咖啡。

2004年9月某日的晚上，负责侦察“麦大志间谍案”的FBI探员盖罗德驱车前往距离位于加州当尼麦大志家不远的一处儿童游乐场，与已经在那里的集结的多名特警会合。在这些特警中，有些是FBI专门从美国东部临时抽调来的进入室内搜集证据而不留任何痕迹的专家(特工的行话是“clandestine entry specialists”)。他们今晚的行动计划是入门秘密搜查麦大志的住宅；之所以确信其行动不会被当事人察觉，是因为此时麦大志和蕊白卡二人正在数千英里之外的阿拉斯加度假。为确保行动合法，盖罗德手中还有一纸法院签发的入室侦察授权令。

但麦大志夫妇外出并不等于没有别的邻居在家，为此FBI几乎绞尽了脑汁。经过好几个星期的暗中观察，特工们发现，在麦大志所居住的布兰德伍德(Blandwood)街的近邻当中，有如下几个特点，如果处理不周将使案件的侦破计划前功尽弃。

麦大志的隔壁邻居每天凌晨三点要上厕所，去洗手间的途中会经过一扇可以看到麦大志家的玻璃窗。麦大志家屋后有人养了一条大狗，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狂吠。而麦大志屋前马路对过的那家总是有人在早上四点钟出来抽颗香烟，然后再回屋接着睡觉。特工们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些邻居看到有人行为可疑肯定会报警，而这势必导致秘密行动曝光；当麦大志知晓自己受到怀疑和调查，如果他真的是个间谍，那FBI就甭想再从他身上搜集到任何证据。

所以这次秘密行动必须考虑到所有这些因素。

离午夜12点就差几分钟了，盖罗德与其他两名特工进入一部雪佛莱小型面包车。这部汽车与麦大志家的车同牌同色，只是车内中间和后面的两排座椅已经拆除。车内后半部分横躺着好几名特工。经过特殊处理的汽车，从外面只能看到司机的头影。汽车疾速驶离儿童游乐场，经高速公路向麦大志家的方向奔去。当它缓缓停在麦大志家旁边的停车位时，几乎没有人会产生疑虑。

盖罗德悄悄地走出汽车，用钥匙轻轻地打开了大门，两名特工紧随其后而进入麦大志的宅邸。进门后，特工们不得不原地不动，等待眼睛去适应室内的黑暗。慢慢地他们能够看见一些东西，包括一架摆放在茶几上的飞机模型和躺在走廊里的一部吸尘器，室内几乎所有平面都落满厚厚的一层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盖罗德又看到许多摞文件，每摞大约有两三英尺厚，散放在前门的门厅里、厨房的饭桌上和办公室的各个角落。

特工们不仅对技术机密文件有兴趣，他们还记录了麦大志夫妇的税单和税务局退税资料、旅行文件和记录友人联络方式的笔记本。笔记本中记录有其他几名散居在加州各地的华裔工程师，其中包括前文提及的美国波音公司工程师格里格·程，这是格里格·程首次进入FBI的视野。

除了密集监视麦大志夫妇，特工们还对麦大志的弟弟麦泰(Tai Mak)展开了调查。麦泰携家室于2001年从香港移居美国，来美前曾供职于香港凤凰卫视，是一名广播设备工程师。凤凰卫视带有大陆官方色彩，部分地受控于中国政府。麦泰和他的太太李芙(Fuk Li)以及一对儿女居住在加州的阿罕姆博拉(Alhambra)，离他哥哥家只有数英里之遥。

FBI发现李芙和蕊白卡这对妯娌关系欠佳，常常在各自的夫君面前惹是生非。不过麦大志兄弟两家人还是有定期聚会，地点一般是在华人聚居的阿罕姆博拉市的某一中餐馆。根据监听，麦泰夫妇总是担心李芙独居于广州的老母亲的身体。他们只好托付广州的朋友定期去照看老人，此人名叫浦陪良(Pu Pei-liang)，广州中山大学的教授。

除此之外，FBI的侦探们每周还得翻检麦大志兄弟两家的垃圾。盖罗德向记者抱怨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使，在加州的夏天更是令人难以忍受”。资深探长盖罗德虽不用受罪，但他手下的年轻探员就倒了霉。他们必须把两家人的垃圾平摊在一处停车场或车库内，然后一件一件地仔细检查。

垃圾检查和录像监视进行了好几个月，但FBI还是没有找到足以致嫌犯被定罪的最重要的证据。盖罗德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要知道秘密侦察活动每日每时都在耗费大量的金钱。功夫不负有心人，2005年2月的一天，情况终于有了突变。特工组精通中文的杰茜·茉瑞(Jessie Murray)在垃圾翻检中获得了重要发现。原来她从麦大志家的垃圾中找到了几十片被人撕碎了的纸屑，她不动声色地一一收集起来，装进一只带拉链的塑料袋，然后匆匆回到了办公室。

美国海军刑事调查局的专家甘纳·纽快斯特(Gunnar Newquist)一片一片地将纸屑拼凑起来，那是两份不同的文字记录，一份是手书，另一份是打印，除了一些英语的缩写词汇，主要都是汉语。他大声说道，“DDX，那是美国海军的驱逐舰啊”[DDX即“朱姆沃尔特级驱逐舰(Zumwalt Class Destroyer)”，试验中的美国海军驱逐舰，集近海攻击与神盾防御为一身----译者注]。

拼凑起来的手写文字记录是一个有关美国海军技术和项目的清单，包括潜艇推进网络、核攻击和化学生物攻击防御系统等内容。打印文字记录则印有一些指导性原则，包括如何参加学术会议以搜集相关资料。FBI相信这就是中国情报部门向麦大志所布置的间谍任务。

另据先前的电话监听，FBI得知麦泰夫妇在计划去中国，名义上是探望老母和参观春季广交会。他们临行前与在广州的浦陪良多次电话联络，浦因多年一直照顾麦泰和李芙在国内的孤寡老人而倍受麦家的感激。监听还显示，麦泰明确告诉妻子说他们将不会带走所有文件，只会用手提电脑和光碟存放和运输信息。事后证明，这台手提电脑是浦陪良过去提供给麦大志的。

于是在洛杉矶国际机场就上演了过去许多报刊都报道过的那一幕----麦泰夫妇二人受到机场安检官员的开箱搜查，几张被加密了的光碟被发现，而它们就是麦大志几天前拷贝的那些CD。一经确证其中存有机密文件，早就在现场观察和等待的FBI特工们走上前来，当场逮捕了麦泰和李芙。同一天的晚些时候，麦大志和蕊白卡在家中遭到逮捕，据说当时他们夫妻二人洗漱完毕，正准备上床睡觉。

盖罗德回顾说，在实施逮捕时FBI的特工再次搜查了麦大志和蕊白卡的私人物品，当时的情景令人难忘。麦大志和蕊白卡平静地并排坐在沙发上等待发配，而特工们忙碌地进进出出----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搜查这栋宅子。

对“麦大志间谍案”的审理不久就正式展开，立即吸引了全球媒体的关注。控方指出，麦大志是“一名受过中国谍报机构训练的特工”，“其间谍生涯起源于生活在香港期间”，“他的第一个任务是在越战期间为北京搜集美国航母停靠香港的动向”。2007年5月10日，陪审团为麦大志定罪，罪名是“窃取美国海军机密情报出口给中国和未经登记就为外国政府做代理人”。

几个星期之后，麦泰、李芙和他们的儿子比利(Billy)都分别向法庭认罪，承认参与了间谍活动。如前所述，麦大志被判有期徒刑24年半；他的妻子蕊白卡被判刑三年，三年后出狱即被美国政府驱逐出境，返回中国。麦泰获刑十年，他的太太李芙和儿子没有被判刑，只是被勒令离开美国。

“纽约客”杂志本文的作者Yudhijit Bhattacharjee2013年夏天曾前往加州罗姆波克(Lompoc)的联邦监狱采访过仍在服刑的麦大志。麦大志矢口否认曾为中国政府充当间谍。他还说格里格·程“也不是什么间谍”。“我和程都被美国执法机构当成了不公平对待的靶标----这是华盛顿反对中国政治运作的一个部分”。

当问及技术问题，七十三岁的麦大志显然来了情绪，“说起技术，我总是很兴奋”，他脸上涌现出一丝羞涩的笑容。但一说到FBI从他家垃圾捡到的那些后来成为法庭证据的碎纸片，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暗淡无光。他说那两张文字记录是他从一本由比利从中国带回来的书籍中发现的；他略显紧张和不安地说，“书是浦陪良交给比利的，可能什么人想栽赃比利”。麦大志坚持说，他对那两份文字记录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它们撕碎并丢弃”。

麦大志承认他的确向浦陪良递交过文件，“然而它们都来自公开的信息渠道，是早就公开了的资料”；“即使是那几张光碟，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机密敏感的内容”，“检方有意扩大了光碟的重要性”。当被问及那些张光碟究竟是要带到中国交给谁，麦大志眯起眼睛作难于回忆状，反复说道，“这我不太清楚，这我不太清楚”。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发生，1940年生于广州、今年七十四岁的麦大志还将在监狱服刑十六年才算刑满，届时他将九十有余。